第17章 《艺术论》(蒲氏)-《译文序跋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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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二九年一月二日,译者识。
《毁灭》
后记
要用三百页上下的书,来描写一百五十个真正的大众,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以《水浒》的那么繁重,也不能将一百零八条好汉写尽。本书作者的简炼的方法,是从中选出代表来。
三个小队长。农民的代表是苦勃拉克,矿工的代表是图皤夫,牧人的代表是美迭里札。
苦勃拉克的缺点自然是最多,他所主张的是本地的利益,捉了牧师之后,十字架的银链子会在他的腰带上,临行喝得烂醉,对队员自谦为“猪一般的东西”。农民出身的斥候,也往往不敢接近敌地,只坐在丛莽里吸烟卷,以待可以回去的时候的到来。矿工木罗式加给以批评道——
“我和他们合不来,那些农人们,和他们合不来。……
小气,阴气,没有胆——毫无例外……都这样!自己是什么也没有。简直像扫过的一样!……”(第二部之第五章)
图皤夫们可是大不相同了,规律既严,逃兵极少,因为他们不像农民,生根在土地上。虽然曾经散宿各处,召集时到得最晚,但后来却“只有图皤夫的小队,是完全集合在一气”了。重伤者弗洛罗夫临死时,知道本身的生命,和人类相通,托孤于友,毅然服毒,他也是矿工之一。只有十分鄙薄农民的木罗式加,缺点却正属不少,偷瓜酗酒,既如流氓,而苦闷懊恼的时候,则又颇近于美谛克了。然而并不自觉。工兵刚卡连珂说——
“从我们的无论谁,人如果掘下去,在各人里,都会发见农民的,在各人里。总之,属于这边的什么,至多也不过没有穿草鞋……”(二之五)
就将他所鄙薄的别人的坏处,指给他就是自己的坏处,以人为鉴,明白非常,是使人能够反省的妙法,至少在农工相轻的时候,是极有意义的。然而木罗式加后来去作斥候,终于与美谛克不同,殉了他的职守了。
关于牧人美迭里札写得并不多。有他的果断,马术,以及临死的英雄底的行为。牧人出身的队员,也没有写。另有一个宽袍大袖的细脖子的牧童,是令人想起美迭里札的幼年时代和这牧童的成人以后的。
解剖得最深刻的,恐怕要算对于外来的知识分子——首先自然是高中学生美谛克了。他反对毒死病人,而并无更好的计谋,反对劫粮;而仍吃劫来的猪肉(因为肚子饿)。他以为别人都办得不对,但自己也无办法,也觉得自己不行,而别人却更不行。于是这不行的他,也就成为高尚,成为孤独了。那论法是这样的——
“……我相信,我是一个不够格的,不中用的队员……我实在是什么也不会做,什么也不知道的……我在这里,和谁也合不来,谁也不帮助我,但这是我的错处么?我用了直心肠对人,但我所遇见的却是粗暴,对于我的玩笑,揶揄……现在我已经不相信人了,我知道,如果我再强些,人们就会听我,怕我的,因为在这里,谁也只向着这件事,谁也只想着这件事,就是装满自己的大肚子……我常常竟至于这样地感到,假使他们万一在明天为科尔却克所带领,他们便会和现在一样地服侍他,和现在一样地法外的凶残地对人,然而我不能这样,简直不能这样……”(二之五)
这其实就是美谛克入队和逃走之际,都曾说过的“无论在那里做事,全都一样”论,这时却以为大恶,归之别人了。
此外解剖,深切者尚多,从开始以至终篇,随时可见。然而美谛克却有时也自觉着这缺点的,当他和巴克拉诺夫同去侦察日本军,在路上扳谈了一些话之后——
“美谛克用了突然的热心,开始来说明巴克拉诺夫的不进高中学校,并不算坏事情,倒是好。他在无意中,想使巴克拉诺夫相信自己虽然无教育,却是怎样一个善良,能干的人。但巴克拉诺夫却不能在自己的无教育之中,看见这样的价值,美谛克的更加复杂的判断,也就全然不能为他所领会了。他们之间,于是并不发生心心相印的交谈。两人策了马,在长久的沉默中开快步前进。”
(二之二)
但还有一个专门学校学生企什,他的自己不行,别人更不行的论法,是和美谛克一样的——
“自然,我是生病,负伤的人,我是不耐烦做那样麻烦的工作的,然而无论如何,我总该不会比小子还要坏——这无须夸口来说……”(二之一)
然而比美谛克更善于避免劳作,更善于追逐女人,也更苛于衡量人物了——
“唔,然而他(莱奋生)也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学问的人呵,单是狡猾罢了。就在想将我们当作踏脚,来挣自己的地位。自然,您总以为他是很有勇气,很有才能的队长罢。哼,岂有此理!——都是我们自己幻想的!
……”(同上)
这两人一相比较,便觉得美谛克还有纯厚的地方。弗理契《代序》中谓作者连写美谛克,也令人感到有些爱护之处者,大约就为此。
莱奋生对于美谛克一流人物的感想,是这样的——
“只在我们这里,在我们的地面上,几万万人从太古以来,活在宽缓的怠惰的太阳下,住在污秽和穷困中,用着洪水以前的木犁耕田,信着恶意而昏愚的上帝,只在这样的地面上,这穷愚的部分中,才也能生长这种懒惰的,没志气的人物,这不结子的空花……”(二之五)
但莱奋生本人,也正是一个知识分子——袭击队中的最有教养的人。本书里面只说起他先前是一个瘦弱的犹太小孩,曾经帮了他那终生梦想发财的父亲卖旧货,幼年时候,因为照相,要他凝视照相镜,人们曾诓骗他说将有小鸟从中飞出,然而终于没有,使他感到很大的失望的悲哀。就是到省悟了这一类的欺人之谈,也支付了许多经验的代价。但大抵已经不能回忆,因为个人的私事,已为被称为“先驱者莱奋生的莱奋生”的历年积下的层累所掩蔽,不很分明了。只有他之所以成为“先驱者”的由来,却可以确切地指出——
“在克服这些一切的缺陷的困穷中,就有着他自己的生活的根本底意义,倘若他那里没有强大的,别的什么希望也不能比拟的,那对于新的,美的,强的,善的人类的渴望,莱奋生便是一个别的人了。但当几万万人被逼得只好过着这样原始的,可怜的,无意义地穷困的生活之间,又怎能谈得到新的,美的人类呢?”(同上)
这就使莱奋生必然底地和穷困的大众联结,而成为他们的先驱。人们也以为他除了来做队长之外,更无适宜的位置了。但莱奋生深信着——
“驱使着这些人们者,决非单是自己保存的感情,乃是另外的,不下于此的重要的本能,借了这个,他们才将所忍耐着的一切,连死,都售给最后的目的……然而这本能之生活于人们中,是藏在他们的细小,平常的要求和顾虑下面的,这因为各人是要吃,要睡,而各人是孱弱的缘故。看起来,这些人们就好像担任些平常的,细小的杂务,感觉自己的弱小,而将自己的最大的顾虑,则委之较强的人们似的。”(二之三)
莱奋生以“较强”者和这些大众前行,他就于审慎周详之外,还必须自专谋画,藏匿感情,获得信仰,甚至于当危急之际,还要施行权力了。为什么呢,因为其时是——
“大家都在怀着尊敬和恐怖对他看,——却没有同情。在这瞬间,他觉得自己是居部队之上的敌对底的力,但他已经觉悟,竟要向那边去,——他确信他的力是正当的。”(同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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